祝东风

有所得,就必有所失

【贝加尔湖组】萍水相逢

Warning:失踪人口回归,又是一篇非典型同人,这次是更像原创。孙辈与爷爷当年异国的爱人偶然相遇。

我保证有关萨马拉和萨马拉大学的描写大部分正确,灵感及部分片段来自暑假俄罗斯之旅的真实经历。

新文风及新写法尝试。

终于找到了问题在哪里,是反fascis战争……再这么下去是逼我用俄文的节奏啊
    

   

那年,我为我的博士学位——或许说是副博士更合适一些——在俄罗斯修读预科。一个普通的周末上午,在参观学校的飞机坟场时,我经历了人生中最重要的时刻,尽管我曾经、现在和未来很长一段时间里都不会明白它到底意味着什么,而这件对我意义重大的事情在他人眼里着实只是一幕萍水相逢的小插曲。

小时候我常听爷爷说起他在古比雪夫航空学院求学的故事,关于他的青春、他的理想和他与一个苏联人之间无果的爱情。而当我真的在几十年后来到曾经的古比雪夫,切身体会到的只有莫名的唏嘘。苏联时代那种朝气蓬勃、昂扬向上的氛围没有了,现在改回萨马拉名字的城市虽谈不上颓废低迷,却又散发着一股懒洋洋的气息。一切都漫不经心的,节奏仿佛像某个“良心”所愿的那样回到了田园牧歌时代的俄罗斯——但这对一个工业城市来说是致命的。更糟糕的是,当你看向年龄比较大的那些人,就会发现他们的荣光和脊梁好像都随着古比雪夫这个名字一样被抽走了似的,又在苏联解体的阴霾下蒙了挥之不去的烟尘。倒是学校里的同学们,因着未曾经历过苏联时代的辉煌,故而对古比雪夫航空学院和萨马拉国立航空航天大学的区别毫无概念,只是单纯为自己的学校入选15所俄罗斯领先大学之一而自豪。

我不知道该说他们幸运还是不幸,要知道,在苏联时代,他们本该拥有更甚的荣光:几乎用在大半安系列和全部图系列上的发动机,不少米格系列的研发任务,和平号空间站,尤里·加加林乘坐的飞船和运载火箭,暴风雪号航天飞机……这都是世界闻名的荣誉,而并非囿于一国之间。

就像他们眼里,面前这些长眠于此的旧飞机只是一堆废铜烂铁,而非曾经的传奇那样。

一同来到这里参观的除了我们这些本校新生,还有不少俄罗斯中学生。大部分姑娘们都叽叽喳喳的,小伙子们则追着姑娘跑来跑去,有的干脆坐在草地上。倒是有那么三十几个小家伙跟着我们的队伍,听临时上任的讲解员同志顶着烈日介绍飞机坟场里的老爷爷们,但这个数量相比于占据了草坪大半的总人数来说实在是难堪。

可怜的萨沙,他放下期末复习过来当志愿者就得到了这么个结果。这个充满活力的本科生和大部分同学一样对考试从没有提前规划,我只能为他祈祷,祝愿他记得足够多的课程内容。要是卷子答得一塌糊涂,小马卡洛夫教授多半会大发雷霆,然后他就会失去自己的假期——他对学生向来关怀有加,无论在哪个方面。听说这种态度还是从教授的叔叔,已经退休的老马卡洛夫教授那里学来的。

这两个马卡洛夫教授倒和我爷爷有点像。他们那个年纪的教授对学生都有着后来者难以望其项背的负责态度。

但这不是重点,至少不全是——最重要的,萨沙是小马卡洛夫教授的儿子。当老师的父亲对儿子总是高标准严要求的。

平心而论,萨沙的讲解还是不错的,虽然我并不能听懂全部内容——我的俄语还在学习中,目前最熟的只有课程相关,他提到小故事和历史方面我就开始抓瞎了,尤其是那些不能对应着中文音译猜出意思的词句——但我依然听得津津有味。

我不是很能理解那些孩子们和某些本科新生的态度,他们应当对历史和先人抱有敬畏。就算不想面对枯燥的数字,也应当对传授他们知识的人保有尊敬。

但他们连其次的都没能做到。

现在,萨沙开始对着一大排安-2讲苏联航空的光荣历史了。这彻底进入了我的俄语盲区,我只得把注意力转移开来,转向那些曾经翱翔天际的钢铁英雄。

这里是真的无愧于飞机坟场的名号,所有的飞机都充满了迟暮之气。“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它们的涂装早已变得晦暗斑驳,看不出原来的颜色——却有个不是巧合的巧合,每架飞机上幸存的文字都是型号和СССР的字样,而仅剩的亮色都是尚未全然褪去的红,区别仅仅在于有的是红星,有的是红旗,有的二者兼在罢了。孩子们挤在机翼和机身投射的阴影下躲避阳光,有的则试图踩着它们老朽的躯壳爬上去。远处有人拖着柴油机到了某架米-8前不知在做什么,更远处的图-144正发出轰鸣,就好像还能起飞一样……

我的感慨还没酝酿好,一声大喊就打断了我的思绪。

“伊斯克拉!看这里,伊斯克拉——”萨沙又喊了一遍我的俄文名,“这飞机的发动机是哪个来着?快告诉我,我不是学发动机的!”

我学的是航发没错,但干的是大气层外面的活。好在前两天参观过发动机博物馆,我对这些钢铁巨兽还有印象,回忆一下倒也能告诉他。只是,我话刚出口,就另有人把那个对我来说仅有单薄印象的发动机型号说了出来——而我的语速显然比不上这位俄罗斯土生土长的母语者。

我循着声音的方向看去,在那里,一群初中生里站着一位穿格子衬衫的老人,但他很快就转身离开,消失在了人群里。

萨沙得到提示后继续讲了下去,我却再无法将注意力集中在他的讲解上,脑中全是那个消失的背影,那个就算因年老而佝偻也依然太过挺拔,与老人脑后仅剩的白发毫不相称的背影。

只一眼我就认定他是个有故事的人,出自一种不知从何而来的直觉。甚至,一同涌上的还有种强烈的渴望,让我想上去询问——但这真的是毫无来由。

萨沙的讲解与飞机们服役的时间相反,安-2是最后一站。他的发言很快结束了,人群四散开来,而他自己则走向我:“走,我们去看米-8!他们要让这老古董飞起来,这可是难得一见的精彩项目!”

我犹豫片刻选择跟了上去,但并不是对他口中的精彩项目有什么信心,而是出自某种我都无法解释的直觉,觉得我会见到一个很重要的人。

走到那架米-8面前时,我终于知道那个柴油机的用途了。因着柴油机的运转,它的螺旋桨开始逐渐加速,我甚至看到它的机身动了动——但也仅此而已了。很快,螺旋桨的旋转停了下来,工作人员从机身里钻出,神情黯然。

“真可惜,它的螺旋桨老化得太厉害,如果再继续转下去,没等飞起来就该侧倾啦,”穿着一身混搭迷彩的秃头中年人拍了拍米-8的机身,“明明去年还能飞的。”

萨沙沉默了片刻,似乎是在默哀又一个钢铁英雄的迟暮,然后走上去询问现在是否可以开放参观。工作人员给了他肯定的答复,于是这位小伙子便转过头来向我们宣告了这个好消息。孩子们和新生都很兴奋,只是他自己不太开心。

我隐约能理解他的感受。曾经翱翔天际的飞鸟如今只能在地上老去,直至朽烂——这着实不是什么愉快的事情。

其他人已经在工作人员和萨沙的命令下排着队进入米-8参观了,我却没有丝毫兴致,只在外面看着它斑驳的机身。讨厌拥挤是一个原因,另一个原因则是我厌恶一切打卡拍照式的参观。

我更愿意也选择了绕着机身行走,抚摸它开裂的漆层和生锈的表面,还有半褪色的红星与红旗。

但我没想到我在机身的背阴处遇到了另一个人:挺拔的身姿,红色的格子衬衫,只在脑后有所剩余的白发——看起来似乎是刚才出言提醒萨沙的人。

那种想要问询的冲动更加明显了,好在老人在我做出冒昧的举动前先行开了口,免得我在异国他乡对着一位可敬的老者失礼。

“你是刚才那个记着发动机的小姑娘,嗯哼①?我猜你是从中国来学航空的,就像几十年前的老朋友们那样,你的俄语很明显带了中式口音。”

我点头,跟着他绕机身缓步前行:“啊——是的,我是中国人,不过不是学航空,是航天。很高兴能在您这样一位博学的长者心中留有印象。”

“老本行而已,”他拍了拍米-8的机身,“更何况这位老伙计我还开过。倒是你比我更优秀,至少比我的青年时代优秀。我当年学航空的时候可对航天毫无概念。我想你应该对飞机们很有兴趣的,为什么不进去看一看呢?”

“想是想,但觉得像他们那样进去转一圈拍个照显得太没有敬畏之心,又讨厌吵吵闹闹的环境,不如在外面看看。”

“是个有趣的姑娘,名字也很有趣。伊斯克拉?我听到那个小伙子叫你了。这在俄罗斯不是一个常见的名字,正因如此,听到你的名字,我就像回到了我的青年时代,”他看着我,笑容似乎更加生动,“伊斯克拉——火花,是可以点燃旷野的那个。我听过中国那句话,Ши,Шим——”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鬼使神差般,我接上了这句诗,又用俄文翻译了一遍。

老人一拍手,音量因兴奋而突然提高:“对,对,对!就是这个,我当年可是听中国同志们说过的。你不止长得像老朋友,连翻译都说得一模一样。”

“我的俄文名是爷爷起的,来源正是它。”

“真巧啊!我当年同老朋友聊起过孩子的话题,我认为养个小女孩可比家里有个冒失鬼吵吵闹闹强多了。在讨论该起什么名字的时候,他用了这和红星一样闪耀的句子。或许我真的老了,对孩子们有着过分的包容与爱意——这样说或许有些冒昧,但看到你,我就像看到了我的孩子,我们共同的孩子。”

我没想到面前的老者在数十年之前就和中国有了深刻的羁绊,更没想到他竟对我有着如此的厚爱——他不止从头到尾都没用过“您”来称呼我,全然将我当成了自己人,更用上了这样的态度。

我有些局促,却又可耻地享受这样的厚爱,一时间不知该何去何从,只顺着他的话题接了下去。

“那个年代的人对孩子们都慈爱而负责,尤其是老师。您的身上有那种特质,尽管我无法确定,但至少我能肯定您和我的爷爷很像。他是位老教授。”

“你的感觉很敏锐,这的确是我的职业,”老人笑了,很是自豪的模样,“我也是马卡洛夫教授,不过已经退休了,现在教你们的那个是我的侄子。”

怪不得我总对他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小马卡洛夫教授的课讲得很好,也常在课上说起您。上过战场,回来继续学业也成绩优异,还拿到了博士学位,甚至为了把阵亡哥哥的孩子抚养长大终身未婚——我们都很敬佩您,”我看着笑得更开心的老人,“就算您已经退休了,也依旧是学校里一个广为人知的传奇。”

“我可不是什么传奇,”老马卡洛夫教授摇了摇头,“运气,理想,责任,再加上一点点私心。仅此而已。尤其是最后一项。”

他似乎话里有话,我一时不知该如何接上才好。而就在此时,我听到了什么东西掉在地上的声音。

我们都低下头去,看到向阳的地面上有个圆形零件躺在草丛里,是外壳上掉下来的,蓝色与橙色组成的涂装和绿草格格不入。

马卡洛夫教授以数倍于我们漫步的速度走上前去,捡起那块不小的零件,然后借着机身结构上的凸起之处爬上飞机,迅速把零件安了回去,精准的操作和敏捷的身手与年龄毫不相称。他维持着攀附在机身上的姿势,左手支撑身体,右手则拍打着那个零件,直到确认它不会再掉下来才回到地面上——自然,又回到了慢悠悠的状态。

四周还没被图-144吸引走的孩子们鼓起掌来,老人却对此毫无兴趣,只是向我招招手,示意我跟上,然后转身离去,走向对面的一片安-2。

我跟了上去,真好听见他的感慨:“当年的好朋友,现在也和我一样老了,也不知道还能坚持多久。”

这话不管怎么接都不合适,我只是沉默,听马卡洛夫教授继续倾诉。

“老家伙们的时代已经过去了——我对自己没什么可惜的,倒是总觉得我来自中国的旧友不该也不会像我一样老朽。我还记得我们一起挑灯夜读的日子,还有曾经的壮举。他总能给我们带来惊喜,”他指了指安-2旁边的一架小直升机,“那是我们这些学生一起设计组装的,带头的就是刘。别看它现在又小又破,当年飞得还很好呢!我们这些人金工实习都拿了满分,还各自上天飞了一圈。不过刘只会造不会开,怎么上天还得看我。当年我可在天上打过德寇呢!除此之外……”

马卡洛夫教授说得兴致盎然,我的心里却掀起了滔天巨浪。

他说的那些都是爷爷和我讲过的故事,而在爷爷口中,故事里的另一个主角……

是他在苏联的爱人。

他为世俗所不容,只能在许多年后说给开明孙辈的爱人。

尽管他用的Лю分不清是刘还是柳,但我荒谬又确信地认定它代指的就是刘,就是我的爷爷。

脑海中一个印象并不深刻的画面涌现在眼前,那是一封垃圾桶里的信,用俄文书写,看起来是最后一张纸恰好赶上的结尾部分。那时我还不认识那么多俄文,而如今……

“我的青春,我的爱情,我年少时所有值得歌颂的东西都留在那片土地上了。它们是伏尔加河的流水,是古比雪夫的蓝天,也就是你和苏联……”

我不知不觉间竟念出了声,而马卡洛夫教授闻言停下脚步,直直看着我,神色复杂。

“伊斯克拉,好姑娘……告诉我,你姓什么,又在哪里看到过这段话?它和我收到的信很像,只是要长一些,多了些会被内务部审查的细节,是我很重要的人寄来的。我爱他。”

第一次指代的名词他用了阳性,第二次则直接用了他(он)而非她(она)。

“您(вы)应该猜到了,也是刘。或许就是您——你(ты)爱的那个刘。”

我换掉了敬称。我想,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马卡洛夫教授会愿意我改用称呼自己人的方式来同他对话的。

“你的亲人,刘培强?”

马卡洛夫教授的手在颤抖,走上前来,似乎想拥抱我。他的中文发音并不标准,甚至需要思考许久才能猜出他说的是什么,但在说出我爷爷的名字时却字正腔圆。

我什么都没有回答,只是抢先一步完成了这个拥抱,轻声唤道:“爷爷。”

颈肩处似乎有什么凉而湿的东西划过。

……

……

尾声:

我翻到妈妈日记的时候,她正在收拾行李。我们一家要到莫斯科去,参加胜利日的游行,是不朽军团的队伍。

我一直自豪于我的家庭,因为中国的同学都没有这种荣誉,而俄罗斯学校里能去的同学家里都只有一幅照片②,我家却有两幅——我的两个祖辈,一个是俄罗斯人,一个是中国人,都是战争中的英雄。

不巧的是,她进屋的时候正巧看到了我——然后就是熟悉的话语了。

“萨沙,快来管管我们的女儿,她又在乱翻东西了!”她低下头来瞪我一眼,“要是你的两个太姥爷还在,这样肯定要被训的。”

我立刻把妈妈的日记本扔回抽屉里,趁她忙着收拾东西顾不上溜之大吉,在闻言而来的爸爸生气之前先问出了我的问题:“汉语里爸爸的爸爸和妈妈的爸爸称呼不一样,所以爸爸的爷爷和妈妈的爷爷称呼不也该不一样吗?为什么妈妈用了一样的称呼呢?”

爸爸的表情变了,过去好久才给了我一个我完全不满意的回答:“等你长大就知道了。”

我想缠着爸爸给我一个认真的答案,妈妈就来了。我以为她会生气,但她只是摸了摸我的头:“如果单纯指称呼,你这么说是没问题的。但我们家有着一段不同寻常的历史,所以……”

我还是不懂,但我至少知道爸爸应该没在敷衍我了。

“我们有时间慢慢讲给你的。”

爸爸和妈妈这样说着,视线却看向我们要带走的两张照片,眼中闪烁着我看不懂的光。

——————————————

①这不是在卖萌,只是还原俄国人的语言习惯,我在那边上课的时候所有老师包括白胡子秃脑壳的老教师在表示疑问的时候都会用这个语气词,准确的说是用鼻音发en hén?

②不朽军团是俄罗斯阅兵式后一个特殊的“老兵方阵”,老兵后代们高举二战期间参战家属的肖像,纪念卫国战争期间为抗击fascis保卫国家做过贡献的老兵。其中包括中国人。

评论(2)

热度(84)

  1. 共3人收藏了此文字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