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东风

有所得,就必有所失

谁复挑灯夜补衣

*短篇,一发完结
*是糖是刀看标题即可
*灵感来源于贺铸的半死桐

连绵不断的雨声。
弥漫在空气中挥之不去的血腥味。
明明回荡却无论如何都听不真切的话语。
支离破碎地闪现而过又宛如利刃般刀刀刺在心上的画面。
蓝曦臣想,他大概是做了一场长长的噩梦。
这些零散却意外真实的画面,这些让他如坠深渊的画面,怎么可能是是现实呢?
大概是要印证这个想法般,周遭的一切都在褪色,所有感官也在失去应有的作用。
唯有雨声,绵长的雨声,似贯穿亘古的雨声。
它裹挟着他的意识,穿过长长的灰黑色甬道,跨过梦境的分界线,停在一点暖黄色的光晕前。
然后,蓝曦臣便醒了。
他睁开眼,发现那暖黄色的光晕是一盏小小的灯。视线向灯旁移去,只见那里坐着一个人,一个本该卧床休息安静养伤的人。
那人微蹙着眉似在深思又似压抑着什么,手持针线,动作缓慢却灵巧,正娴熟地补着一件蓝家校服。
一针,一线,又一针。
眉眼间带着虔诚与某种难言的深情。
蓝曦臣花了半晌才从噩梦中回过神来,想起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本是一次普通的夜猎,却意外遇上了一只修为极高的妖兽。蓝曦臣本想护着金光瑶,也确实这样做了。哪成想妖兽灵智不低,二人好不容易将它打成重伤,它竟诈死以拉敌手同归于尽。蓝曦臣因为一时心软没能及时补上一剑险些让它得逞,多亏金光瑶及时看破,在最后关头舍命相救,也因此伤得不轻。
这是在返回的路上,他们在雨夜里投宿于一户人家。
蓝曦臣本意是想让金光瑶好好休息一晚,却没想到会在夜半时分看到他为自己挑灯补衣。
某种情愫缓缓在心下蔓延。
听到蓝曦臣起身的声音,金光瑶停下了指尖的动作,转过头来,脸上再度泛起平日里的笑意,轻声唤了一句“二哥”。
“阿瑶,”蓝曦臣轻叹,“你伤得不轻,还是该好好休息,没必要这般操劳。”
“伤口一直在疼,就算躺下也睡不着。与其辗转反侧,还不如做点什么,心思倾注上去还能疼得轻些。倒是二哥,多少也受了些伤,还背着我走了那么久,比我更该好好休息才对。”金光瑶放下手中针线看着蓝曦臣,端详片刻,似是意识到什么般补上一句,“二哥可是梦魇了?这户人家恰好有张琴,不如我去借来,为你奏一支安神曲。”
蓝曦臣先是点头,复又摇头:“虽是噩梦,醒来后却也不记得了,算不得什么。”
他说的不都是实话。
梦境确实残破而断断续续,他也确实忘记了多数,只是最后的画面却一直萦绕不去。
他一剑贯穿了他的胸膛,断送了他最后的生机。
他却救了他。
再然后,就是自己胞弟曾经历过的那长长的绝望。
无灵可问,无魂可招。
只能带着迟知的深情空怅惘自哀伤。
那梦境太过真实,以至于蓝曦臣已经醒来也不愿让金光瑶离开自己的视线。哪怕只有一瞬间,也叫他有种眼前人会永远消失的错觉。
金光瑶不知道蓝曦臣在想什么,只静静凝视着,苍白的脸颊被灯火染上几分暖色。
像极了初遇时那段日子里的某一天。
也是连绵不断的夜雨,也是简陋湿冷的屋舍,纤细单薄的少年坐在灯前补着衣物,一举一动仍有些生涩却明显已成习惯。等拿起蓝曦臣那件不少地方被温家人刀剑划破的衣裳时孟瑶有些犹豫,眸中泛起几分苦恼,像是不知该怎么下手。
蓝曦臣出言告诉他不必如此操心,自己有个容身之所就已经足够又岂有多加麻烦的道理,孟瑶只笑着摇了摇头,小声说了句“无妨”,以格外郑重的态度运起了针脚。
昏黄的灯光堪堪照亮了不过方寸的小桌,屋子里近乎一片黑暗,少年的眼眸却显得格外明亮。蓝曦臣看着灯下人缓缓为自己补衣,无端想起逃亡路上不知在哪里听到的相濡以沫岁月静好的故事。
——若阿瑶是女儿身,日后他一定明媒正娶救他离开这是非之地,护他一世安好,看他为自己挑灯补衣,听他每天轻轻唤着自己的名字,过得比说书人的故事里还要美满幸福。
蓝曦臣被突如其来的念头吓了一跳,脸颊泛起淡淡的红晕,好在孟瑶埋头针线灯光又格外黯淡,这副窘态倒也没有被谁看去。
除了他的心如一池春水般被风吹起涟漪再难平复外,没有什么能够证明那一瞬间的怦然心动。
时光荏苒,当年种下的种子悄然发芽生长。
而到如今……
蓝曦臣回望着金光瑶的眼眸,心底有什么在悄然失控。
“阿瑶。”
他轻唤了一声,迎着略带疑惑的目光,以某种决绝与孤注一掷揽过那为自己挑灯补衣之人,吻上他的唇瓣。
管什么世俗礼法。
管什么人伦道德。
他只知道有个声音催促自己顺遂本心,有种预感告诉自己再不这样做就会追悔莫及。
金光瑶先是一僵,随后便顺势把重心移到蓝曦臣身上,犹豫着回抱了去,乖顺地默许,进而小心翼翼地迎合,最终忐忑又带着某些喜悦地邀请。
他们唇齿缠绵,无声地宣泄着压抑多年的情感,像真正的一生一世一双人那样相依相偎。
整个世界仿佛在此静止。
唯有雨声,不变的雨声,始终如一的雨声。
它依旧静静流淌倾泻,无论屋内之景有多么美好多么旖旎。
















——却也终究,随着雨声化为一片混沌,重归黑暗。
这次,蓝曦臣是真的醒了。
他起身,看着桌上将落的灯花,耳边只剩贯穿整个梦境的雨声,像是公正严明的审判者毫无感情地陈述着事实,又像是什么人在嘲讽他的天真与徒劳。
蓝曦臣望向窗外,对着寒室外昏暗的雨夜之景兀自出神。
梦醒了,只有他一人独坐空床,对着孤灯听雨南窗。
雨仍在,灯仍在。
只是,却再也没有心心念念之人坐在那里,为他挑灯补衣了。

原上草,露初晞,旧栖新垅两依依。
空床卧听南窗雨,谁复挑灯夜补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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